眉眼未变少年面

piu piu piu

转角



街转角新开了家花店。

没多久,花店旁边多了家咖啡店。

不过那能算咖啡店吗,更像是面包车简单改造了下,高高的柜台后头,鬓角短短的店主朝客人递过去一杯咖啡,抿起嘴笑着解释:节约成本嘛…

那样一笑,像有魔法,看得人想再多买一杯咖啡。




花店和咖啡店差不多同时关门,仿佛在赌气谁能在这冬夜撑到更晚一样。

花店店主是个急性子,收工的时候,总会把卷帘门拉得哗哗响,他关好门搓搓手转身,正撞上咖啡店店主。

总有谁要先开个口吧,好歹白天靠在一块儿做生意。

花店店主伸出手,很友好地笑,嘴角翘上去,偏分的刘海在冷风里晃两下,他想和隔壁家店主握个手来着,手心却被塞过去一杯咖啡。

咖啡热乎乎的,于是他的嘴角又往上翘了一点点。

对面的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手别到后头,像只别扭的卷毛花栗鼠,藏着小尾巴故意不给人看。

“反正是今天卖剩的,不介意的话……”

他当然不介意,甚至是感谢了,两手捧着热咖啡,尝了一口,很醇厚的味道,夸赞了,隔壁店主就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了,我手艺很好的。

“我还一直以为你生意这么好,是因为脸好看呢。”

“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呢,你们家花店生意那么好,都是冲着你过去的吧。”

咖啡店店主摸摸下巴打量起眼前人,是草食系吧,细边眼镜,鼻梁高高,这会儿看着自己笑,隐隐有酒窝的样子,似乎很好亲近。

草食系和自己回家的路,有一小段是顺路的,下坡的时候会走得很快,像没装好刹车,自己跟着他往下跑。

眼前的路在眼球里快速抖动着,有些害怕,就揪住了草食系的袖子,到了平地,甚至跑得有些喘了,草食系看着自己哈哈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说这是他平时收工后自己和自己玩的游戏,很无聊吧?

他松开草食系的袖子,说着可无聊了,却没忍住对人笑。



他们交换了姓名。

相叶雅纪。

二宫和也。

“以后能叫你nino吗?”

顺路的最后一段,相叶店长拖拖拉拉地问。

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那就叫吧,他点点头。

相叶店长就安心地和他笑着挥挥手转身了。

那一笑,像有魔法,看得二宫很想去他店里买一捧花。





午间时候,生意会很闲。

冬天只有这时候有稍微暖和点的阳光,二宫喜欢在这个时间段挑咖啡豆。

相叶在他店门口撑着脑袋看,他往相叶掌心放三枚不同的豆子,看着这个人低头轻轻地嗅,小动物一样。

他问相叶哪种比较好。

相叶盯着手掌心的豆子看了又看,抬头后眼睛很亮,好像有了答案,开口却是,闻不出来!感觉差不多!

于是豆子被严厉的店长没收了,店长的手指略过他掌心的纹路,痒痒的。

相叶的眼睛跟着豆子走,又落在二宫小小的圆圆的的手上。

那只手看起来很可爱,扭开咖啡机手柄的时候却意外地用力,干脆又爽落。

他的指甲剪得很干净,像怕钻进去咖啡屑一样。

咖啡汁慢慢漏出来的时候,二宫忽然转过脸眨眨眼睛,给你做杯咖啡牛奶吧。

他没怎么听客人意见地倒进去奶液,搅动着银色汤勺的时候,动作很慢,牛奶便慢慢融进咖啡里,转出来的小小漩涡里有他的倒影,挤挤焦糖画出个心,相叶的心跳,便拨快两分。

相叶其实不大喜欢咖啡,此刻却有些沉迷二宫做咖啡的样子。

很温柔,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跑出来这样的词汇。

二宫递来的那杯咖啡,有奶沫儿在杯口轻轻地晃,相叶低头瞧,很快笑出来:“你当我小孩子吗?还加了个米奇头。”

“サービスです。”狡猾的店主故意用了气音逗他,很低哑的声音,像新买的钢笔沙沙沙落在手账的第一页。

相叶开始觉得眼前的二宫,是有些成熟的,又零落散着温柔,好像很容易靠近,又好像看不分明。


他想问问二宫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年长一些吧,却又看人看得忘了问  ,问了又好像很失礼,那一杯咖啡牛奶,入口是顺滑温和的味道,最后留在舌尖的,还是有一点点苦味的。

相叶喝完,二宫把优惠券塞进他口袋,说优惠券集满六个米奇印章,可以免费喝一杯。

相叶捏着优惠券的边角打趣,店长真会做生意。

可他又莫名希望,拉花也好,印章也好,那个米奇,全部是他的专属サービス就好了。






二宫也去相叶店里看过几回,吸着鼻子闻满室花香,然后被呛得脸皱起来。

他开始会生疏地问相叶,喜欢花吗?因为喜欢花所以想开花店的吗?是很笨拙的亲近人的方式。

相叶摇摇头,不啊,可能喜欢普通植物多一点呢,他说他会在阳台上养红红的植物,又压低了嗓子凑近二宫讲,说出来你不要笑啊,我喜欢和植物讲话来着。

理由呢?因为一个人很寂寞吗?

——也许吧,刚刚搬出老家自己住呢。

开花店的理由呢?

总得养活自己吧,不过花本身也很好,花会让人高兴。

他觉得能让其他某个人高兴一下的东西,总是好东西吧。

二宫看相叶微笑着讲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心里也会咯噔一下,刚搬出老家的年纪啊,是很年轻的孩子嘛,和三十多岁的自己,不一样呢。

那些因为这孩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瞬间,又算是什么呢?

那些因为他时不时在自己店门口探出脑袋张望而变得有些高兴的时刻,又算是什么呢?







处熟一点后,相叶总会拿只小板凳给二宫坐,甚至还把喷壶丢给他,让人帮忙洒洒水。

二宫边洒水边埋怨,哎,我可不是你们家的打工小弟啊。

不过那些绽开的花朵被阳光照得鲜艳分明的样子,还算是好看的。

相叶忙的时候,拿着大剪刀咔擦咔擦剪枝,或者用圆珠笔沙沙沙记录着今天的出货量,闲的时候慢条斯理给客人预定的花打蝴蝶结,顺道给二宫讲讲从老主顾那儿听来的恋爱故事。

今天被预定的这束花啊,花语是什么啊,几周年纪念送的,附赠的小卡片要写什么,他在二宫耳朵边上碎碎地念。

二宫就看着他忙碌的手指穿梭在各色花瓣间,有时候会接他的话茬,有时候也只是说些“是吗?这样吗?”之类的语气词。




二宫有兴致起来,会逗逗相叶养的小婴猴。

灵巧的小宠物从相叶的肩上蹦到他肩上,又调皮无比地钻进他忘摘掉的茶色围裙里,三下两下钻到小肚子边上,他吓得脸红。

相叶的手也钻进围裙和毛衣的缝隙间,帮他抓小猴子,二宫的脸于是更加红。

一定是平常给自己调的咖啡加太多糖了,这会儿,活该被相叶摸到他软软的小肚子了吧。

二宫瞪一眼小猴子,再瞪两眼相叶,放下水壶,随口编个破理由,耳朵红红地跑回自家店里,再对着店里五花八门的糖浆叹一大口气。

今天开始只加三分糖。






圣诞节快来的时候,整条街都是红绿一片了。

相叶来帮二宫的店挂圣诞节的彩灯,他站在梯子上,手里的小灯泡连成一串系在车顶,然后转头指着彩灯,高兴得像抓着了星星一样。

二宫那时候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没有眼白的人,是在平安夜出生的孩子。

他帮相叶抓着扶梯,相叶刚下来那几步小心翼翼的,只剩两个台阶的时候又急性子地蹦下来,很像兔子。

“这样,看起来热闹一些吧。”相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他们一起仰着头,看车顶的星星海,眼睛都快被亮度刺得眩晕起来,和恋爱心动的感觉很像,脑袋晕乎乎的,眼睛亮闪闪的,所以那时候二宫也脑袋坏掉地问相叶,圣诞节有约会什么的吗?

“圣诞节生意会很忙的啊,哪儿有时间啊?”

二宫“喔喔”地哼哼两声,他忘了,自己也没有时间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还期待过,身旁的男孩会空出时间和你在一起吗?】

二宫暗暗嘲讽自己这样的小心思,气氛一时沉静下来。

相叶很受不了当下忽然的安静,只能左瞄瞄右瞄瞄找话茬,最后找到了角落里的电吉他。

二宫拍拍吉他上的灰:我年轻时还组过乐队呢你信不信?

相叶张口就是,我当然信,你说的我都信。

二宫就只好低着头胡乱用指头划弦,他想,我说的你都信,那我要是说,我有点喜欢你呢,你信不信?




他当然是没有开口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二宫能感觉得到,相叶很年轻,很年轻,应该正是又纯粹又热情的年纪,正适合送女孩子一大束白玫瑰的年纪。

自己呢,30岁辞了工作后,把咖啡当工作,把咖啡当福泽谕吉,把咖啡当日常消遣,他已经过了用恋爱消遣的年纪了,没办法像相叶这个年纪一样,心动就开口,现在的他,脑袋不糊涂,就没法儿恋爱了。




圣诞节前几天,果然两个人都忙得脚不着地,二宫觉得腰有些痛了,笑得脸有些僵了,手冻得冰了,除了小抽屉里一沓儿一沓儿的钞票,能让他心里稍微开心些。

他朝门外望望,花店的灯,也还亮着。

这是一个属于店主们的寂寞圣诞节啊。

来来往往面色欢喜的情侣,有人来自己店里买热咖啡,有人去相叶的店里买花,二宫想,花啊咖啡啊,不过都是浪漫爱情的点缀物罢了。

没有花不会死,不喝咖啡也不会死,离了浪漫,离了爱情,人还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收工前二宫理了理账本,拧了拧焦糖的盖子,擦了擦桌台,对忙碌的店主而言,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工夜晚而已。

可是有人敲了敲门口的小木桌子,二宫心里期待了一下。

一转头,桌上多了捧花,花后头是笑得无比灿烂的相叶:Merry Christmas!

他的期待,来了。

今天收到的第一句圣诞祝福。

这份职业的寂寞是白天二宫对着许多人讲过了这样的祝福,带着营业性的微笑。

但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圣诞节还有几分钟就快过去的时候,那样真诚地笑着送来一捧祝福的花,嘿,圣诞快乐。






相叶送来的是向日葵。

二宫的手刚刚还在抹布上擦了几下,于是便不怎么敢去碰那些沾水的花瓣。

“肯定是卖剩下了的吧?”嘴皮子,仍然不肯松懈的。

然后二宫的脑壳就被相叶很不客气地弹了下:喂,专门留给你的好不好?





得说一声谢谢,得把花找个瓶子养起来,得还相叶一份圣诞礼物。

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太多,二宫有些混乱了。

他明明对这种浪漫点缀物不感兴趣的,他明明对爱情不抱期望的,他明明只想过有些寂寞也没关系的普通人生的。

可是有个人在这个冬天忽然出现了。

一个很想温暖他的人,一个他也想温暖的人。



递过去感谢的热咖啡总像有些不够,哪里不够呢,二宫说不出来。

他一直很喜欢相叶低下头,小心地在杯子边上抿一口的样子,虽然大部分时候嘴唇会沾上白色的奶沫。

今天也这样了,只是下一秒,那些奶沫就被二宫的手指拂掉了。




相叶再抬头的时候眼神有些慌乱。

自己曾经幻想过对眼前人做的事,忽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看着二宫眼里微微亮着的光,曾经努力压制下去的心动,都变成热咖啡里的牛奶,一点一点漂浮上来,之后满满地溢在心怀。

他抓住二宫沾着奶沫的手指握紧了,果然有些冰。

二宫的手,没有缩回去,他很高兴。

相叶以前只觉得花会让人高兴,现在他发现,二宫也会让自己高兴起来。

这样便好。

掌心对掌心,现在,他们互相温暖着。






圣诞夜依旧是一起回家的,二宫问相叶,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份圣诞礼物?

相叶很狡猾地说,应该是两份吧,还有生日礼物你没算呢。

他的生日和他一样狡猾。

二宫拧了拧眉头,然后像花了好大的决心一样半响才回:那你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告诉我要什么。

“哪有这样的?礼物就是挑选的过程最看得出用心的!”年轻男孩委屈地鼓起脸。

唉,自己都让步这么多了,还要被现在的小年轻教育,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为一个人准备礼物和浪漫了啊。





小年轻在二宫腹诽的时刻,慢慢走近了,近到二宫以为他要抱过来了。

但相叶伸出的手臂,只是在他大衣的方口袋里,放了一张门票。

“那,我想要的礼物是和nino去迪士尼可以吗?”

小孩子撒娇的语气真难缠。

那,二宫只好拿出叔叔的做派来,好的,相叶小朋友,我们去吧。





回去的时候,迪士尼门票边角被二宫捏了又捏。

有烟火晚会啊,这样真像约会啊,二宫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没什么和二十代的男孩子看烟火的经验呢。

于是两个人一起杵在童话世界的城堡前那会儿,二宫只能仰着头呆呆地看,然后和相叶讲:我只在游戏里救过高塔里的长发公主。

“你有点浪漫细胞好不好?”相叶拍了他的头。

“没办法嘛,我都是大叔了。”二宫自嘲起来,脑袋落下去,自暴自弃的样子。

相叶捏上他下巴,要他好好看自己的脸,好好听自己的话:不是大叔喔,你在我眼里一点都不是,是煮咖啡很好喝的人,是又成熟又温柔的人,是我眼里很有魅力的人。




普通的表白应该是怎样的呢?相叶不大清楚。

该说些漂亮的话吧,可是他也不大擅长。

他只能在冷风里,在烟花落满夜空的那瞬间说出了那些笨拙的夸奖。

话憋到一半,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啊,怎么会说出这么让自己羞到想钻地缝的话呢?

二宫就在那片烟花砰砰绽开的时候直直盯着他看。

最后相叶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总结起,总之就是,是我很喜欢的人,只喜欢的那种,最喜欢的那种。

相叶的鼻子冻得通红,表白后嘴唇紧紧抿着,紧张得两手放在裤子边上握着拳,这让二宫正中红心的同时,又不免心软起来。

天上的烟花都散开来了,应该也不会吵到他回复相叶的表白了。

“我也是,超级,超级,喜欢。”





最后的火花熄灭的时候,相叶凑近了摸了摸二宫也红掉的鼻子,小口一啄,二宫被吓得退了退,抬头看相叶的眼睛,又鼓起勇气再靠近回来:“你忽然这么讲,我要是拒绝,你怎么办?”

相叶撅着嘴回,那你可就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人了,说实话,从喜欢你开始,我就在想,你拒绝我的话,咖啡店就倒闭,明天就倒闭。

“你怎么就这么有自信呢?”二宫听着这样的诅咒,忍不住笑。

相叶俯身慢慢靠近二宫,想讨要一个亲吻的样子:“其实我超没自信的,所以得拜托你啊,多给我一点信心。”

他用鼻尖碰了碰二宫的脸,二宫又像小刺猬一样退却了。

是自己太心急了吗?相叶疑惑起来。

二宫却踮起脚,微微笑着,摘掉了自己常戴的细边眼镜,之后调皮地眨眨眼:“这样才方便接吻吧?”






终日和苦咖啡打交道的人,舌尖却是甜甜的,于是相叶没忍住好好品尝了。

二宫尝试着抱住相叶,自我麻痹这都是因为冷,却在感觉到相叶身上那些说不清楚的香味慢慢贴到自己身上时,没骨气地心动了。

接完吻后的相叶,大概是离了眼镜,又或是因为同样分量的心动,就那样眼里散着雾气看了过来,眼里只看着自己。




他察觉到幸福的时候,总是会想,这是不是梦,?我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呢?

于是只能长呼一口气,和喜欢自己的人坦白讲,其实我也超没自信的,我就是一个普通大叔而已,比起喝咖啡更想收工喝啤酒的大叔,比起看烟火晚会更想打游戏的大叔,很久没恋爱了不会浪漫的大叔,所以…所以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二宫刹不住车的嘴巴,很快又被吻住了,相叶用手掌覆上他冰冰凉凉的脸:你啊,也对自己多点信心好不好?毕竟我这么喜欢你啊。


那一瞬,手掌的温度不是假的,崩坏的心跳也不是假的,他想起以前自己老挂在嘴边哼哼的一句歌词:『それはきっと幻じゃない』

不是幻想的话是什么呢?

是相遇酿造的小小魔法。

是平凡生活的大大梦想。

而让自己开始相信梦想和魔法的人就在眼前了,那就,紧紧抱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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