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未变少年面

piu piu piu

依偎


路灯在远处柔气地亮着,二宫手边的烟还剩半截,夹在指头缝儿里,寒风就渗进了掌心。


他在垃圾筒边踟蹰了会儿,最终把烟卷和心事一并掐灭,随之叹出的气带出些轻飘飘的烟味儿,覆了一身。


冬天的夜晚还挺冷,呼出的白汽怆凉得不输现实,缩缩肩膀,插兜再走几步,就到家了。


说是家,不过也就是和相叶合租的小房子,起先因为是老熟人为了省钱,看着大都市水涨船高的房价一起将就将就,也不知几时,就在这同一屋檐下,把旧年相识的情分磨成了如今的同床共梦。


开始总是仓促的,好不好,谁都不知道。像他费心写了几个月的剧本,也总是被灵感冲上脑,刷刷刷落笔剧情迈了大半,看一眼开头,又会盘着腿抿口咖啡自嘲起来:这什么相遇的俗套情节…



相叶也趴过来看一眼,对文艺没什么兴趣的人,憋不出什么长篇大论,只是语气温润地念:挺好的,我觉得挺好的,继而抢过杯子也灌口咖啡,有点苦。



他知道二宫喝着不过为了提神而已,嗜甜的人舔舔嘴唇,偏过头劝:还是加点糖好。



尝过现实苦涩的人咽下黑咖啡挺容易,写出的故事也总带点意义不明的悲伤,这种故事总是不卖座的,有两三人拍拍他肩膀说,你是有天分的,当然也有永远坐不满的剧场和捧着饮料提前走的观众。



幕布后面二宫包着白头巾无所谓地笑笑,零星的安慰不过像伤口撒盐,但要说伤口,也没多少,可能因为预见过结局,真的看着灯光落在空席,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他从来不是那种带着一往无前的梦想往前冲的人,却总在低眉的时候收紧了下巴,眼神里的锐气像掐不灭的烟头。



已经没有退路了,选择了这条不被人看好的路的话,写着无可救药的本子,在没油水可赚的剧团待着攒攒生活费,幻想着有天能拍出让从前提前走的观众们垂首可惜的作品,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日复一日……



把兴趣当做梦想,是会陷入泥沼的,他当然也知道。



可是梦想这东西,总是无依无据地到来,生根发芽后,就不给人半分反驳的余地。



他总在喝酒碰杯时漫不经心地和相叶调笑着:你怎么选了跟我一起…不亏吗?



相叶拉了拉对方的运动衫下摆,这件红运动衫,他不知道是第几年看见了,酒精蚕食了半两理智,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覆在二宫肩膀上念叨着:你这人…就这点不好…怎么老觉得自己欠别人…



到底谁亏欠谁,都是缩在城市角落蜷缩取暖的人,谁也不欠谁,不过是心甘情愿地随时间淌着,赖在一块儿,把一年过成几年前。除此之外,他们手里,空无一物。



无利可图地在一起,他不也是个普通的派遣员工,失业的日子里,打工会故意选晚间,多赚一点是一点,拉上卷帘门,拎着打折便当,哈着白汽走到家门口嚷嚷:东西多呢,没手,nino开个门。



里头的人耷拉着脑袋,懒洋洋地埋怨:今天怎么比昨天还晚些…



相叶露出那种让人无法再追根究底的笑,把塑料袋子分一个给二宫,挺重的,手指勒出些红痕,松开隐约有些疼。



走到玄关,相叶腾出来的那只手托上二宫的下巴,未脱寒气的唇瓣贴上来,在人耳边慢吞吞地抱怨着:冬天太冷了,又轻轻咬了咬二宫的下唇:你看,我牙齿都冻凉了。



二宫用门牙撞撞对方的唇角,是挺凉的,连相叶握过来的指尖也一样。



隔天排练散场的时候,二宫在商店外头站了会儿,眼珠子骨碌转了圈,还是翻出了旧钱夹。



相叶回来的时候茶几上放了个纸袋子,他把纸袋子推到一边,打开便当盒子,天妇罗塞进嘴里两颊鼓着,二宫倒了杯茶坐过来: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余光瞥了瞥被撂在一边的纸袋,二宫抽出纸巾,擦了擦桌上的水渍,又敲敲相叶的手背,掉了一粒米。


他警告过的,掉一粒一万円,手里的纸巾很快被人接过去了。


入夜的时候二宫扭过头,背对着相叶眯上眼睛,那个纸袋子,相叶还是没多看一眼,他暗自想:明天去退了吧。


早上相叶有个面试,电视里天气娘恐吓着近期会有雨夹雪,气温又要降到多少多少,相叶往上拉了拉领口,毛衣扎得他脖子有点痒,他进了屋子问躺在床上的二宫:雨伞放到哪里去了?


二宫趴着睡得胸口有点闷,翻了个身看了眼窗外白蒙蒙的天,好像记起来上次伞干了好久没用,卷起来随手放客厅了。


他捂在被子里,听到客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一声愉悦的惊呼,接着有人压上了他的被子,呼吸热热地喷洒在他脖子边儿:nino给我买了围巾啊…


他推了推相叶的鼻子尖,耳朵挺红,声音还带着起床气:下面还有双手套。


“看起来很贵啊。”


“反正要用,一分价钱一分货,多用几年就赚回来了。”


收到惊喜的人亲昵地吻了吻二宫的眼角:我会好好用的。


二宫其实想说我还没洗脸呢,别亲了,但还是心软一下,揉了揉相叶的头发:你快迟到了。







围巾很厚实,手套很暖和,寒风从领口钻进来的时候,相叶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线团里呼了口热气:那家伙,亏了,才11月了,会算计的话该过些时候当生日礼物送的。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会算计的人了,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每年的礼物也没落下,暗自延长打工时间,暗自多跑两场龙套,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地,悄悄地,计算着钱夹的厚度,计算着离那天还有多久。



偶尔焦急,偶尔欣喜,偶尔对着商店橱窗仰着脸,没由来地笑起,礼物就藏在玻璃的那头,离自己大概还有十米,过几天,再过几天,就能亲手交给那个人了。


死脑筋地拘泥于这样的仪式,死脑筋地拘泥于对方欣喜的笑脸和光亮的眼睛。


蛋糕只买了两小块,二宫对着店员洋溢的笑容有些抱歉,他指了指最下方那个镶着兔子形状巧克力的,和嵌了块草莓的小蛋糕,打包起来,纸盒子的质感很好,软绵绵的挂绳也比相叶每个夜晚递来的便当塑料袋舒服多了。



他垂着脑袋看那两小块蛋糕,嘴角弯了笑,迎面走来的路人多看了他两眼,他立刻收敛住了,在心里狠狠嘲笑了下自己,第几年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又不是什么小年轻了。


相叶回来的时候,脸上也是那样的笑容,二宫皱着眉看了看他手里的纸盒,这人,也买了蛋糕回来,两小块。还好,味道没重。


拆开外层的塑料壳的时候,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散开,他低头喃喃:浪费死了,不就是奶油糊层蛋糕皮儿…


相叶把四块30度锐角的小蛋糕拼在一起,努力挤出个圆场的笑:你看你看…


“看什么啊…那也凑不出360度。”这么四小块,拼不出一个圆。


相叶低着头看看那块兔子形状的巧克力,眼睛眯成条缝儿:可是很像四叶草啊…会带来幸运的。


“哪里像。”二宫轻轻嘟囔一句,把巧克力的那份推到相叶跟前,递过叉子:买都买了。


相叶挑了块奶油多的尝了口,声音和蛋糕一样软绵绵的:很甜。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像含着糖。


二宫没开其他盒子里的,也叉了一小块相叶的那份,垂着脸舔舔嘴唇:是很甜…


再抬头的时候,对上相叶含着糖的眼睛,心里某块也像撒了点糖霜碎末儿,心疼钱的劲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生日快乐,爱拔桑。”


相叶嗯了声,凑过来点了点二宫的鼻子,等人神情柔软下来,郑重其事地许愿:明年你生日,要买份大礼物。


二宫咧嘴笑笑,也郑重其事地嗯了声。


眼前人继续点亮阿拉丁的神灯:“要换个大点儿的冰箱。”


“嗯。”


“要给nino拍的电影投钱。”



二宫这下没耐住郑重其事的气氛,低着头笑起来:真要当金主啊你。



愿望甘美得像夏日新上市的沾水荔枝,眼眶却酸成了相叶老家的那片海。



雨夹雪果真来了,窗子外头是一个越来越冰凉的世界,他们听着呼呼的风声,装模作样点了几根蜡烛,再呼呼地吹掉。



鼓起的脸颊塞满了明天的梦想,烛光在彼此瞳孔里暗寂下来的时候,突然也就很想握住眼前人的手,温温热热地在掌心捧着,像攥着某块珍宝一样。




冬天果然和天气娘说的一样,渐渐地更冷了些。



走回家的时候,路灯还是那样柔气地亮着,两个人呼出的白汽交错成一团。星空静悄悄地,在身后闪烁成冬夜的河流。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紧挨着走在路中央,不时会踩到对方的影子。再往前走,也不知道明天到底在哪里,可是歪过头,看着熟悉的那张脸,就能毫无防备地自信起来:他还在这里。世界还没有惨绝人寰到没希望。



那条稍微贵了点的围巾,从相叶脖子上缠绕过去,蜿蜒向了二宫带痣的下巴。



二宫很想说,你勒太紧了,还是没说出口,他低着头把脸埋进围巾里,线团里还有对方的味道残留。



他伸进了相叶的口袋,找到相叶的手握紧,和生日那晚的相叶一样,温温热热地握在掌心。


相叶把人往身边带了带,其实他那身板,也挡不了多少风。



“冷吗?再走几步,就到家了。”



二宫在夜色里摇摇头,相叶的手,真挺暖的,能隔绝冬天一样。



忽然也就没由来地觉得,他们手中,才不是空无一物。



虚无缥缈的梦想也好,开头仓促的爱情也好,既然都在现实的夹缝里生根发芽了,他也就都不想撒手了。



“虽然很浪费,明年,买个大点的蛋糕吧。”



相叶重重地点头,缩在兜里的手,安静地十指相扣,就好像握住了一个光亮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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